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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上鉤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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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6章 上鉤

深夜裏的大晟別有幾分風情,細雨搖曳,風聲瑟瑟。

雨水落在赴夜騎馬的女子身上,順著竹鬥笠滴著水。

“駕!”李婧冉裹緊了披風,兩腿一夾馬肚,晝夜兼程地往城外趕。

雨水不大可分外擾人,大冬天的晚上更是更深露重,原本已經寒涼徹骨,策馬奔騰時那冷颼颼的風更是直往臉上刮,生疼得很。

李婧冉不自禁把下巴往衣服裏縮,一邊被凍得瑟瑟發抖,一邊對小黃道:「你確定嚴庚書現在在軍營裏?」

他放著好好的攝政王府不住,睡軍營是幾個意思,憶苦思甜嗎?

睡軍營也就算了,誰家軍營紮得離城中央那麽遠啊啊啊!

半夜趕路這筆帳,也得算在嚴庚書頭上。

小黃十分自信地對她道:「是的宿主,我確定加肯定。這段日子倭寇逐漸猖獗,已經隱有冒犯邊境的跡象,嚴庚書手裏握著飛烈營,自然得上點心。」

大晟的軍事力量明面上分為兩股,其一是嚴庚書率領的飛烈營,自他上位後也在不斷擴張,主要負責外患。

其二則是李元牧手下的禦林軍,就是在祭祀大典當日,頭領被李婧冉革職換新人的那一支,主要負責內憂。

大晟依靠良好的地理位置和豐厚的地質資源久居多國之首,周圍的小國如樓蘭和烏呈從不曾有冒犯之心,因此飛烈營倒是形如虛設,這才讓嚴庚書平日裏流連在城中那片地區。

而今,倭寇隱有崛起之勢,他就算是做做樣子也得往軍營跑一跑,不然被人拿捏住了把柄也是不妙。

畢竟“攝政王”這個職務的工作要領有些模糊,在原書中算是罕見的存在,最起碼大晟還從未有過這麽個憑空冒出來的職位。

攝政王既不用像皇帝一樣處理公務,也不用像祭司一樣祈福觀天象,就好像是個虛設的職位。

但偏偏嚴庚書在上位前就已經握著飛烈營了,正所謂能者多勞,他如今要是懈怠反而會被人詬病。

更何況,按照李婧冉心中的猜測,飛烈營這塊肥肉,嚴庚書是不可能松口的。

他憑什麽以為自己沒了軍權後,還能在李元牧面前蹦跶?又憑什麽以為沒了軍權的他還可以和裴寧辭的民心相抗?

這支由嚴庚書一手帶出來的飛烈營,就是他安身立命的資本,是為他的武力鎮壓提供良好壓艙石的存在。

只是這倒是苦了李婧冉,她只是想刷嚴庚書的好感值,沒曾想居然體會到了一把深夜加班的感受。

還是沒有加班費的那種。

在趕路的當兒,小黃似是也感受到了李婧冉的怨念,連忙轉移話題和她閑聊:「宿主,你可真是太帥了!今天真的好驚險,差一點就被裴寧辭發現了身份。」

李婧冉聞言卻沒那麽樂觀,她只是若有所思地回了句:「不好說。我也說不清自己究竟做了件對的事,還是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。」

時光倒流回幾個時辰前。

那時候李婧冉“寵幸”完裴寧辭回房後,滿眼困意時,被許鈺林告知那春蠱有問題。

她當即便猜到了裴寧辭的真實目的,他想趁她熟睡、最無防備時探查她的身份。

李婧冉當時冷汗都快下來了,邊克制不住地打哈欠,邊問許鈺林要解藥。

許鈺林那廝居然走到她身前,微微矮下身,不緊不慢地對她道:“唯一的解藥被鈺塗在唇上了,殿下......要嗎?”

李婧冉當時困得淚眼朦朧,看著許鈺林那副順從的模樣,平生第一次想心平氣和地罵人。

心機,他真的好心機!

李婧冉不知裴鈺兩兄弟私下到底說了什麽,怎麽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呢?

許鈺林看著溫潤無害,給他哥捅刀子時倒是絲毫不心慈手軟。

小黃之所以說今天好驚險,是因為假如沒有許鈺林的提醒,李婧冉怎麽都沒想到裴寧辭以身為誘,居然不是為了在不可描述時探查她的身份,而是想等她卸下心防陷入深眠時才行動。

到那時,李婧冉因春蠱的副作用睡得死沈,自然沒法和他周旋,而裴寧辭只要略微一感受,就能摸到人/皮/面具的痕跡。

裴寧辭千算萬算,大抵都算不到許鈺林揣測出了他的心思,並扭頭就在李婧冉面前揭穿了。

李婧冉自然不能放任自己睡過去,但......

她看著眼前眉眼如畫的許鈺林,陷入兩難。

心中的花瓣被她一片片剝開:親他,不親他,親他......

在面對三位攻略對象時,李婧冉可以很主動,因為他們直接關系到了她能否回現代。

但許鈺林在這本書裏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路人甲,甚至小黃介紹背景信息時,都只是以一句“裴寧辭一母同胞的弟弟”帶過,連姓名都沒擁有。

和三位攻略對象親密接觸時,李婧冉可以說服自己是為了任務。

但如果是許鈺林,她總是有一種詭異的感覺。

心裏的那束玫瑰花終於被她薅禿了。

答案是,親他。

李婧冉深吸一口氣,竭力說服自己,這也算是任務的一部分。

把他當成解藥就好。

她如是想著,彎下腰,指尖攥上許鈺林的衣領,正待偏頭吻上去時,許鈺林卻後仰避了避。

李婧冉睫毛一顫,睜開眼頗有些不解地瞧他。

寢殿之內,鳶尾花的熏香縈繞著,幽然沁人。

暖黃的燭光在燈罩下暈出一片光影,在濃稠的夜色裏挑起一圈圈的明漪。

許鈺林的臉龐在暖光的照耀下,顯得格外瑩潤溫柔,月牙白的衣領卻被她攥出了褶皺。

“這是解藥。”他把一個瓷瓶放在李婧冉手心,註視著她,嗓音含笑:“鈺方才欺瞞了殿下,還望殿下寬宥。”

李婧冉深吸一口氣。

閉眼,再深呼吸,睜眼。

李婧冉平靜地從瓷瓶裏倒出一顆藥丸,服下。

再把瓷瓶往他衣領一塞。

看著許鈺林僵在唇邊的笑意,她頓覺通體舒暢,學著許鈺林的模樣微微一笑:“無妨,情趣罷了。”

李婧冉總覺得,與先前相較,許鈺林對她的態度似是放肆了些。

走去舒院之時,她還頗有些猶疑:許鈺林方才,是在......調戲她?

小黃懶洋洋地評價道:「宿主,你想太多了,固寵手段而已。」

李婧冉緩慢地“唔”了聲,覺得似乎也有些道理。

畢竟能在幾百人裏脫穎而出,並得華淑眷寵的鈺公子,自然不是簡單的人物。

她如是想著,推開了舒院的門,卻見華淑正閑適地倚在美人榻上看著書。

如此慵懶的姿態,在她做來都是賞心悅目的,舉手投足間皆風華。

見到李婧冉,她似是也毫不驚訝,手上的書卷翻了一頁:“想好了?”

李婧冉也不跟她廢話,往美人榻邊一坐,伸手壓下她手裏的卷軸:“結盟。”

華淑挑了下眉,並未回應,只用下頜點了下李婧冉隔著書卷按在她大腿的手:“若你是個男子,此刻已經被本宮千刀萬剮了。”

李婧冉頓了下,直接抽走她的書卷,往華淑大腿上摸了一把,平靜道:“怎麽,你敢殺我嗎?”

長相一模一樣的人四目相對,一人眼底含笑,一人泰然平靜,皆互不相讓。

李婧冉在無形中提醒華淑,雖然她決定了與她結盟,但華淑仍是被她拿捏在手裏的。

小黃這次開完會回來,並沒有抽到李婧冉要的道具,帶回來的卻是一條信息。

華淑會武。

她之所以被困在假華淑手中,並非是因為門上的那道鎖,亦或是束縛她的手銬。

而是以為假華淑,也就是李婧冉魂穿的這具身體的原身,給她下了毒。

很狗血,但的確是常見的那種每月發作的毒藥,李婧冉首次來舒院撞見華淑殺人,就是因為藥效發作了。

如若沒有解藥,華淑會陷入一種極度瘋癲的狀態,理智皆崩潰,且格外嗜血。

而唯一的解藥,就是李婧冉這具身體裏流淌的血液。

換言之,兩人都掌握著彼此的把柄。

華淑知道李婧冉是假冒,但華淑的生死同樣掌握在李婧冉的手中。

倘若李婧冉死了,華淑同樣活不下來。

結盟對李婧冉而言是良好的選擇,對華淑而言卻是唯一選擇。

華淑同樣也知道這個道理,因此她先前一直在以聲奪人,試圖以氣勢營造出控場者的局面。

但凡華淑面前是任何一個其他的人,興許都會被她糊弄過去,可偏偏她遇上的是李婧冉,那個在法庭上唇槍舌劍都冷靜淡然的人。

兩人靜靜註視著彼此半晌,看著那張熟悉的艷麗臉龐,目光在逐漸變質。

半晌後,李婧冉微笑著朝華淑伸出手:“結盟愉快。”

華淑輕挑了下眉,微涼的手握住她的:“結盟愉快。”

於是乎,當裴寧辭試探床榻上的那人時,他自是感受不到任何異樣的。

因為代替李婧冉躺在床上的,是貨真價實的華淑,而李婧冉早已摘了人/皮面具,冒雨趕往嚴庚書所在的軍營。

任誰也想不到,這一真一假的兩位女子之間,居然能如此偷梁換柱。

李婧冉在心底第108次感慨,她就不該一頭腦熱,信了小黃的鬼話。

大晚上的,隨便找個客棧住下不好嗎?

她看著眼前戒備森嚴的軍營,冷靜問它:「所以,你覺得我能怎麽進去?」

小黃懊惱,小心翼翼地試探道:「宿主,也許你可以讓門口放哨的人去通報一下......」

「嗯,然後呢?」李婧冉替它說了下去,「深更半夜,一個女子獨自出現在軍營門口,自稱是攝政王的小嬌妻。哦,精神病院聽了,都直呼歡迎你入住。」

最主要的是,她不要命了嗎?

就像是現代的工作,過了工作時間,上級可以讓下屬下班,但萬萬沒有下屬去叨擾上級的道理。

究竟是誰給的自信,才會相信放哨者會願意為了她,在臨近半夜兩點去打擾他們主帥的睡眠?

小黃嚶了聲:「抱歉宿主,我光想著遵從劇情走向了,實在是沒想到這茬。」

李婧冉頭疼地嘆了口氣:「不怪你,我剛才也昏了頭了,才會同意這餿主意......」

話音未落,小黃又激動地嗓子飆了一個八度:「宿主宿主,好消息!」

「恭喜宿主解鎖徽章:晝夜兼程小達人。

特此頒布給加班加點完成任務的勤奮小蜜蜂,你辛苦啦~

獎勵:解鎖一個隱藏信息。」

小黃“嘿嘿”一笑,瞬間又得瑟了起來:「宿主你看,相信我準沒錯吧?」

李婧冉:「......好的。」

她翻身下馬,一拍馬屁股,看著它跑走後,才環顧了下四周道:「說說看,是什麽線索?」

她倒要看看,這線索值不值得讓她留宿荒野。

李婧冉跺了跺被顛麻的腳,走動時方覺自己的大腿根都因騎馬被磨破了,疼得厲害。

她輕輕“嘶”了聲,強忍著在旁邊找了棵合適的大樹,渾然不在意濕濘的泥土染黑了她的披風。

左右明日一早,李婧冉是要去嚴庚書面前賣慘的,自然是越狼狽越好。

小黃遲疑地“呃”了聲:「宿主,那個......消息是隱藏的,就跟之前揭露你假身份的信息一樣,得你自己先觸發,我這邊才能看得到具體是什麽信息。」

李婧冉感覺自己內心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。

要說坑人,這個系統機制絕對能排上首位。

她隨口回了句“知道了”,把披風緊了緊,雙臂環攏靠著樹幹準備閉眼假寐。

小黃見她這副模樣,驚訝地感慨道:「宿主,你在現代好歹也算是個身家過億的千金,怎麽看起來對野外生存這麽熟悉的樣子?」

「不然呢?拉著軍營守夜大哥的手,哭著喊著說‘放我進去’?」李婧冉無奈睜眼,順便糾正了下小黃的後半句話:「還有,身家過億的是我爸媽,不是我。」

任由誰有像李爸李媽一樣的父母,約莫都能培養出李婧冉這種泰山崩於眼前而不動聲色的個性。

李爸李媽都出生正經的老錢家族,真正算起來李婧冉也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千金大小姐。

只是除了偶爾回一趟那自帶水榭閣樓的老家,李婧冉倒也覺得自己的生活和普通人沒什麽區別,甚至還比別人更加扣扣搜搜一些。

自李婧冉出生起,李爸李媽實行的就是窮養教育。

基本吃喝自然是不短李婧冉的,但除此以外,剩下的其他都需要李婧冉自己去爭取。

譬如飲食方面,一日三餐是李爸李媽會提供的,可是假如李婧冉想要吃個小蛋糕或者是甜品,那就得用自己的勞動力去換。

略微不同的是,別人家的勞動力是洗衣做飯拖地等家務活,但李家這些繁瑣的事情都是由幾個阿姨包辦的。

李婧冉要付出的不是體力而是腦力,自從上了小學後就開始幫父母整理客戶檔案、撰寫郵件草稿等。

包括她後來毅然選擇學習法律,也有很大一部分是受雙律師父母的影響。

只是負負得正,李爸李媽都是強勢到骨子裏的人,結婚前在法庭上針鋒相對,水火不容,但偏偏生出來的女兒李婧冉卻脾性溫吞,又分外佛系。

他們漸漸發現,這種獎勵式的教育在李婧冉身上行不通。

李爸李媽用心良苦,想著不要把他們的女兒慣壞,要讓她從小就懂得社會險惡,自覺跟隨社會需求提高自己的核心競爭力。

但他們女兒似乎就缺了競爭心這根筋。

用努力換甜品?

李婧冉表示,這甜品也不是非吃不可。

於是,在李婧冉14歲生日當天,李爸李媽在她的生日派對結束後,向她公布了一個噩耗。

李爸李媽表示,往後所有的吃穿用度都需要李婧冉自己想辦法,他們除了給她提供一個工作機會,不會對她的生活有任何幹涉。

當時看著李爸李媽微笑的神情,李婧冉簡直懷疑自己看到了惡魔。

她張了張唇,半晌後才一言難盡地開口:“爸爸媽媽,你們這是知法犯法。”

說好的未成年人保護法呢?!

但李婧冉當時也只能屈服於父母的淫威,忍辱負重地被他們剝削了暑假和寒假。

所謂有錢人,能有錢自然不是沒有道理的。

萬惡的資本家狠起來,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剝削。

也是那時候起,李婧冉在李母律所打白工時,每天都要見到形形色色的人。

她本就不熱衷於和人打交道,有些無理的客戶更是讓她頭大。

客觀來說,李婧冉似乎就是從那時候在潛移默化裏養成了溫吞的性子。

不得不說,李媽的確是個思維很超前的女士,李婧冉也挺感激她的。

畢竟在同年齡的千金小姐還在研究哪款預售包包好看、拍賣場上哪個寶石適合用來扔著玩兒時,她已經在苦兮兮地應對著客戶的刁難。

並不是說前者不好,李婧冉只是覺得從她的角度出發,前者的生活雖然安逸但也有些可惜。

—花一百年,在這個世界留下屬於你的痕跡。

不論多麽微小,不論在什麽領域。不為改變世界,只是為了讓你有構建世界的參與感。

這是李父的座右銘,也是李婧冉深以為然的信念。

至於李母的這種奇思妙想,不只體現在李婧冉的教育方面,這股風同樣吹進了她的律所。

別的公司的團建有很多:摳門的老板選擇吃飯、打牌、看電影、郊游;不摳門的老板選擇三亞度假,發紅包,獎勵假期。

李母則是結合了兩者的短板。

花巨額請了個策劃公司,並請公司高層團建,團建項目為荒島求生。

李婧冉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。

當時是個秋天,她這個關系戶和公司的高層們一同坐在船上。

前一秒,大家都是衣冠楚楚的模樣,有戴著無框眼鏡西裝革履的總助,也有穿著香奈兒套裝的大波浪主管。

他們都在客客氣氣地在這小船上商討著律所未來的十年計劃,簡直就是精英人士換一個地方開會。

開著開著,船夫卷起竹簾對他們道:“我們到了。”

高層們接二連三地走出了船艙,然後齊齊沈默。

距他們三百米的地方,是一座荒島。

為什麽說是三百米呢?因為船夫甚至沒有把船靠岸,而是在水裏漂著。

總助推了下眼鏡,率先溫聲開口:“師傅,您是不是開錯地方.......”

話音未落,船夫手中的船槳一揮,不偏不倚地打在西裝革履的總助臀上,把他送進了水裏。

“撲通”一聲,水花四濺。

香奈兒女士咽了下口水,求生欲滿滿:“師傅,沒有說您開錯地方的意思。但我們這團建......”

撲通,第二個餃子下了鍋。

高管們一個接一個被迫下水,船上只剩下李婧冉一個。

看著鐵面無私的船夫,李婧冉沈默兩秒。

她什麽都沒說,自己跳了下去。

後來的三天三夜,以前在例會上犀利互懟的高層們被迫團結一致,在這荒島上,艱難地捕魚生火,竭力生存。

李婧冉表示,她的野外生存技能就是在那幾天練出來的。

她想,如果任何一個人和她母親呆久了,可能都會練成一副處變不驚的模樣吧。

李婧冉三言兩語地把這曲折的故事給小黃交代完後,小黃感慨道:「伯母可真是個品味獨特的人。」

李婧冉垂著眼,想到最後一次見母親時,她躺在病床上的模樣,垂眸很輕地回道:「是啊。」

她母親和她不一樣,李母好像永遠有著用不完的力氣,她熱愛生活也熱愛社交。

可那麽一個古靈精怪的人,卻因病痛纏身,只能插著管子躺在那充斥著消毒水的私人病房裏。

李婧冉想,她必須完成任務。

不管是為了回現代,還是為了她母親,這是她唯一的機會。

天空初露魚肚白時,李婧冉蹙著眉醒來後,只覺得自己都快被凍僵了。

她活動了下手腳,看著不遠處的軍營,揉了揉自己的臉,吐出一口氣。

李婧冉狠了狠心,脫了披風往野外隨意一扔,回憶著阿冉的小白花人設,往軍營走去。

冬日暖陽初升,玄色的飛旌上只用重金燙了個草體的“烈”字,迎著風獵獵招展。

高架的火盆燃著炭,身著輕甲的士兵們挺闊地巡視著,隱約可聽到裏頭校場傳來的練兵聲。

一切都顯得格外井井有條。

李婧冉揉了下眼尾,揉成微帶紅暈的色澤,隨後拽了下衣領遮住被裴寧辭留下的吻痕,這才弱柳扶風地走上前。

“來者何人?”士兵沈聲攔住了她,面容冷峻,一絲不茍地執行著公務。

李婧冉咬了下唇,捋了下被風吹亂的發絲,垂眸輕聲道:“小女子晝夜奔波而來,想來尋一個人。”

士兵看著眼前的女子,只見她容貌清麗又婉約,氣質溫柔卻狼狽異常,在這冷得刺骨的寒風裏只穿著單薄的衣裙,正輕輕發著顫。

她這淒淒慘慘的模樣讓士兵聯想到了自己家裏的妹妹,目光柔軟一瞬,好聲好氣地對她道:“姑娘還是請回吧。近些日子倭寇猖狂,攝政王下令封鎖軍營,閑雜人等不得入內。”

李婧冉泫然若泣地瞧著他,一雙眼眸裏皆是星星點點的光:“軍爺,小女子別無他處可去了,唯有投奔深處軍營的熟人。”

“求您行行好,替小女子通傳一聲可好?”

她態度放得極低,就當真像是無依無靠的弱女子一般,神情懇切地令人不由自主地心軟。

士兵盡管能與她共情,但軍規森嚴,攝政王親自下了令,他自是也無法違背。

這段時期分外敏感,倭寇狡詐,太容易扮作奸細混進軍營了,到了那時後果簡直不堪想象。

他雖然不認為眼前的柔弱女子懷有壞心,但終究還是小心使得萬年船,他堅定地再次回絕:“對不住,姑娘,但上頭有令,我的確不能為你通傳。”

李婧冉沒料到事情居然比她想象中的還要棘手,她思忖片刻後道:“我不見別人,我只須見攝政王。”

她微垂下眼,嗓音有些顫:“攝政王同我說過,我若是有事,隨時可來尋他。”

“攝政王?”士兵眉頭一皺,瞧了眼李婧冉,頓生狐疑,“你可有信物?”

李婧冉答不上來。

這就是為何她一開始沒搬出嚴庚書的原因。

不論怎麽說,嚴庚書的身份在這裏擺著,李婧冉若一上來就說想找他們的領導,那自是不會那麽容易。

層層通報不提,光是這士兵有沒有替她通報的權力都成問題。

她原本想的是隨意找個借口先混進去,總能找到嚴庚書的。

誰知,嚴庚書居然封鎖軍營了,這段時間不允許探視,讓她的計劃泡了湯。

至於信物,那更是沒有的。嚴庚書看似高傲,然而辦事粗中有細,分外謹慎。

他讓阿冉去李元牧身邊做臥底,卻從沒給過她任何東西,除了李婧冉從他身上摸來的那一副手套。

可那麂皮手套被她留在了李元牧的床笫之間,如今自然也沒法當作請他們幫忙通傳的信物。

李婧冉輕輕嘆息,可真是出師未捷身先死啊。

總讓她有種不詳的預感。

但她來都來了,自然不可能無功而返。

李婧冉跟士兵磨破了嘴皮子,眼見士兵都被她說得面露不耐都不松口,心知自己恐怕是沒法從正經途徑混進去了。

她打量了下四周軍營被高高的籬墻圍了起來,墻頭還帶著刺,沒有一絲一毫翻墻進去的可能性。

那便唯有......

李婧冉心中一狠,目光瞧向士兵的左側,面露驚喜道:“王爺!”

士兵楞了下,下意識順著她的話望去。

攝政王今日分明不在軍營啊!

就在士兵轉頭看去的當兒,李婧冉拔腿就跑,與他擦肩而過沖進了軍營。

她連披風都沒穿,本意是為了看起來更楚楚可憐些,如今倒是讓她行動更輕便。

士兵回過神後,自是大喝著“別跑”要來追她,卻因身著輕甲行動過於笨拙。

李婧冉仗著這個優勢東躲西藏,邊跑邊扯著嗓子喊道:“攝政王!救我!”

她也知道自己這個舉動很荒謬無腦,但實屬是下下之策,沒有任何更好的辦法了。

軍營看起來並不大,只要嚴庚書不聾,他應當能聽得見。

只可惜,李婧冉喊了半天,校場上操練的士兵們聞言都圍了過來,嚴庚書卻連個影子都沒出現。

李婧冉朝著朝她逼近的士兵,看著他隱含慍怒的臉,欲哭無淚。

她轉過身,卻見身後另一堵肉墻賭了上來。

李婧冉被賭在中間,幾乎能感受到圍堵她的人們身上的熱意。

她只覺氧氣都變得稀薄了,鎮定地開口:“你們聽我解釋......”

先前在門口放哨的士兵冷笑兩聲:“你這姑娘古怪得很。先是孤身一人出現在軍營門口,再是嚷嚷著要見我們攝政王,你意欲何為?”

另一個留著絡腮胡的壯漢嫌棄地打量了下她的細胳膊細腿:“倭寇是沒人了嗎?奸細怎麽派了個這麽弱小的人?”

個子稍矮的少年遲疑著回道:“或許是,美人計?”

壯漢像是聽到了某個笑話似的,面上寫滿了荒謬:“向攝政王用美人計?倭寇瘋了吧,誰人不知攝政王最厭惡與女子接觸,上回爬床被卷著扔出去的歌姬你們都忘了嗎?”

李婧冉聞言倒是一楞。

嚴庚書厭惡與女子接觸?怎麽可能,他明明一看就是個流連花叢的高手。

小黃適時地提醒道:「宿主,可能是因為他以前在煙花之地險些被玷汙了,而且後來還要與華淑虛與委蛇?」

李婧冉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:「可我和他第一次見面時,他還按著我回吻了過來啊?」

也正是那個分外主動的回吻,讓她堅定不移地相信嚴庚書是個渣蘇海王。

小黃沈默片刻:「有沒有可能,那時候他的小命都捏在你手裏?」

「而且,嚴庚書當時吻你時,都已經想好宿主你的一萬種死法了。」

歸根結底,這可能屬於一種詭異的“破罐子破摔”心理。

嚴庚書當時都已經被李婧冉親了,親一下也是親,親十下也是親,還不如最大化地利用吻讓她放下戒備。

更何況,她輕薄嚴庚書的代價,本該是生命,結果後來卻因有其他利用價值才活了下來。

李婧冉和小黃對話的當兒,士兵們的對話也朝著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。

“......那不若將她押入大牢,等候發作吧。”

“還等什麽等?她一看就是奸細,不若嚴刑逼供,從她嘴裏套出些有用的信息。”

李婧冉:???

不是,事情怎麽就發展成這樣了?

她驚慌失措,可幾人把她所有的退路賭得嚴嚴實實。

眼見絡腮胡就要伸手來抓她,李婧冉失聲叫道:“你別碰我!”

媽耶,怎麽辦怎麽辦!

恰在那一瞬,遠處傳來隆隆馬蹄,劃破清晨的靜謐。

李婧冉透過眾人之間微小的縫隙,只見一隊人背著晨曦的光,風塵仆仆地策馬而來。

位於首的人高坐馬背,身姿挺拔威嚴傲然,一身黑色勁騎裝簡練地勾勒出男人的寬肩窄腰,皮靴蹬著馬鞍,包裹著男子筆直修長的腿。

“籲!”嚴庚書單手勒繩,身下馬匹一聲長長嘶鳴,前蹄高高昂起,似是想將背上的掌控者仰翻下去。

嚴庚書神色未變,雙腿夾緊馬肚,甚至連拽著韁繩的手都並未用力,穩穩地坐在馬背。

陽光打在他鋒利的臉龐,顯得眉弓愈發深邃,鼻梁格外高挺。

他居高臨下地瞧著眼前的鬧劇,嗓音裏帶著晝夜奔波下疲倦的啞意:“怎麽?”

絡腮胡一身正氣地稟告道:“稟王爺,軍營裏混入了奸細,屬下們正商討著如何為您分憂。”

嚴庚書隨意應了聲,眼下朱砂痣灼烈,似是並未放在心上。

正當他想駕馬離去時,嚴庚書卻聽到一道微弱的嗓音柔柔喚他:“.......夫君。”

嚴庚書握著韁繩的人猛得收緊,他側眸,這才發現令自己日思夜想的女子狼狽地被他的屬下圍堵在中間,正仰著臉,雙眸噙淚,楚楚可憐地望著他。

——“你說那卑賤的舞姬麽?”

——“自是把她送回她該去的地方。”

——“本宮昨日就著人將她送去了長公主府的馬棚。想必,那些奴才們應當感恩戴德吧。”

長公主那驕蠻的話語宛如淬著劇毒的銀針,攪得他五臟六腑都生疼,這幾日都從未睡過一場好覺。

嚴庚書甚至得逼迫自己外出巡視,整日忙碌得沒有一絲空暇時間,他才能短暫得忘卻這種侵入骨髓的疼。

待嚴庚書以為自己徹底失去阿冉後,他才驚覺原來他早在不知不覺間,對她上了心。

他想聽她笑盈盈地喚自己夫君,想聽她軟糯地對他說愛他,想給她一場真正的、盛大的十裏紅妝。

從未有人如此柔軟地對待過嚴庚書。

他早已習慣了被人鄙夷,即使如今身居高位,他也知曉那些人背地裏是如何嚼舌根的。

在他們眼裏,即使嚴庚書如今穿著尊貴的蟒袍,也不過是個五品小官之子,是曾經淪落煙花柳巷的卑賤之人,是萬萬不可能和他們世襲的血統相提並論的。

但他們從不敢當著嚴庚書的面說,他們畏懼他的權利,恐懼他的心狠手辣。

他們鄙夷他,卻又懼怕他。

可只有阿冉,唯獨只有阿冉,她純凈又靈動,即使知曉他的身份後也從未遠離。

她從來沒有嫌棄過他,對他沒有厭惡,沒有憎恨,有的只是一腔綿綿的情誼。

然而,阿冉被他親手弄丟了。

阿冉,他的阿冉......

他以為,她早已被那驕奢放蕩的長公主折磨得死去。誰曾想,她竟活生生地再次出現在他的眼前!

嚴庚書從不信神佛,但是在這一刻,他卻打心底地想感謝佛祖的仁慈。

再次把她送來了他身邊。

那些士兵原本還等候著嚴庚書發落李婧冉,不料他們心中英勇的攝政王竟翻身下馬,一步步走向李婧冉。

嚴庚書面上的神情是那麽嚴峻,仿佛下一秒就要上陣血洗敵營一般,像是從地府爬回來的閻王。

士兵們被他的神色所震,皆不由自主噤聲,讓出一條路。

李婧冉靜靜看著嚴庚書,他那雙向來盛著涼薄譏笑的丹鳳眼都充著血意,著實可怖。

她卻絲毫不畏,柔弱地微微擡頭,對這高大危險的男人伸出了手。

“攝政王......”她再度怯怯喚了聲,方才那句“夫君”仿佛只是一時失態。

嚴庚書喉結狠狠滾了下,他大步上前,低下頭,將她緊緊地錮進自己的懷裏,像是要把她融進自己的血肉裏。

嚴庚書的力度很大,李婧冉嬌呼一聲,被他擁住時,眸中噙了許久的淚終於落了下來。

這挨鞭子都面不改色的男人感受到脖頸的濕潤,竟仿佛被燙了似的,身子克制不住地顫了下。

“阿冉......”他低沈的嗓音含著濃濃的沈痛,貼著她的耳畔一聲又一聲地喚著,仿佛在確認她真的還存活於這世間。

他能感受到她的心跳,她體溫與他相較會微涼幾分,但毋庸置疑,她真的還活著。

周圍圍觀的士兵們簡直可以稱得上是驚愕。

他們眼中的攝政王雖外表妖冶,但訓人的手段著實淩厲,操練新兵時從不心慈手軟,每個在他手下呆過的人都對他心中生懼。

嚴庚書鳳眸微瞇,他們便知曉大事不妙。

這是刻入骨子裏的一種條件反射,也是許多士兵永遠都磨不去的心理陰影。

然而此時此刻,這心狠手辣的權臣卻弓下身緊緊地擁著那位女子,就好似惡龍在守護著自己失而覆得的珍寶。

高大的男子低下了頭顱,完完全全地將她籠罩在自己的身軀之下,嚴絲合縫地貼合著,感受著懷中人的馨香。

他們何時見過攝政王如此模樣?

強勢,霸道,卻又脆弱。

李婧冉仰著頭,下巴擱在嚴庚書寬闊的肩頭,感受著那肌肉線條流暢的雙臂擁著她時的輕顫。

女子的清淚一滴一滴墜進他的衣領,纖細的手似是無措地在空中僵持了半晌,才終於小心翼翼地回抱著他。

如若此刻有人站在李婧冉身前,就會看到這樣的一幕。

柔弱的女子睜著眼默默落淚,唇角卻漫不經心地輕輕勾起。

仿佛藏匿著無盡的心機與算計。

李婧冉的嗓音很輕很輕,仿佛一陣風都能吹散:“我回來了。”

是啊,她回來了。

回來從嚴庚書身上,討回他先前加諸給她的一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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